29 November 2008

【FT】冰島之劫(上)

作者:羅伯特•傑克遜(Robert Jackson) 為英國《金融時報》撰稿 2008-11-27

設想把愛爾蘭順時針旋轉90度,放大三分之一,就好像掛在北極圈上的一塊墜子。給腳下的地殼開一條縫,釋放出無窮無盡的地熱蒸汽,接著將冰島200海裏領海養滿鱈魚。

冰島有30萬人口,與考文垂人口數大致相同,其中70%居住在雷克雅末克和阿庫雷裏這兩座城市。他們都有親緣關係,大多數人的祖先都能追溯到逾一千年前的定居時代。這個島賦予了這些人產業和雄心。他們有自己的語言,千年來差不多沒怎麼變化,他們有著文學傳統,三份全國性報紙,兩個電視頻道,免費全民保健和教育,失業率接近零。冰島這個國家在世界生活水準圖表上一直名列前茅。現在你瞭解了冰島在不久前的情況。總的來說,是個還不賴的地方。

現在,讓這個國家幾乎未受監管的銀行從國際批發貨幣市場借入他們國內生產總值10多倍的資金。眼看著一位債務領域的齊伯林伯爵在全世界金融舞臺上推動其自詡的“維京掠奪者”,就像賭棍囤積籌碼一樣蓄積著公司。然後,當飛艇飛回家爆炸,把燃燒著的殘骸下雨般灑向這個一度自豪但卻很渺小的國度時,卻袖手旁觀。

你看到的正是冰島如今的情形——經濟“9/11”的受害者,世界上少有的幾個能用“金融災難”來形容而不用擔心用詞誇大的地方之一。

冰島白天沒有電視。父母們在上班,孩子們在上學,所以,唯一播送的是過去年代的特徵——測試圖像。下午三點左右,發射機開啟,一張桌子後面出現的是臉色陰鬱的首相蓋爾•哈爾德(Geir Haarde),旁邊是一面國旗,必定是什麼嚴重的事——的確是這樣。這個國家到了破產的邊緣,政府接管了銀行,並將全面掌權,以確保國家及其儲戶的安全。

我看的時候覺得,對那些生活在衰退島嶼上的可憐人,一股同情之情油然而生——直到我明白過來,發現自己也是其中一員。最近的事件血洗了我60%的淨值,讓我的生活成本上漲了逾20%。冰島的苦難也是我的苦難。當時,我未能領會到這一空前電視講話的感情色彩,尤其是它結束的方式。

“同胞們……如果有某個時刻需要冰島舉國站在一起面對逆境展現堅毅,那麼現在就是這一時刻。我號召所有人一起來保衛我們每個人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保護那些將挺過現在開始的風暴存活下來的價值觀念。我號召家庭一起來討論,不要讓焦慮占了上風,即使前景對很多人來說很黯淡。我們要向孩子們解釋,世界並沒有在懸崖的邊緣,我們都需要發現一種內在的勇氣來展望未來……因此,以冰島人的樂觀、堅毅和團結為武器,我們將安然度過風暴。”
“上帝保佑冰島。”

我的伴侶艾達(Edda)坐在沙發上,在我身邊淚流滿面。

那天是10月6日,下午晚些時候,開車穿過市中心,一開始還給了我點安慰的理由。雷克雅未克的高峰時段,道路一如平常般擁擠,堵了半個小時,航班進出市區機場,學生們從學校和大學放學回家——注意這裏用了複數——而探視病人的去醫院,健身愛好者們去運動俱樂部。雷克雅未克表面看上去一切正常。

但是,汽車收音機裏每小時播報一次的新聞快報,傳來一幅不同的景象。冰島克郎在資本市場被凍結,現在則外溢到了海外冰島人的日常交易領域。在海外(他們稱之為“til Utlanda”)度假的人們和商務旅行人士發現,他們的信用卡被拒,希望購買外幣的人們找不到願意的賣家,偶爾有一兩個,也要把他們的購匯限在200歐元內。

銀行信用不復存在,人們試圖給自己的現金找一處避險天堂。有人在一家銀行等待了6個小時,他一生的積蓄——逾100萬英鎊的冰島克郎(按1英鎊兌200冰島克郎的匯率)在櫃檯上當面以現金形式點清。“我感覺好象一個無辜的人,被人從床上拖下來,裝進一個桶裏,丟進黃金瀑布(Gullfoss)裏了!”一位元記者在那天早上寫道。“我們被一小撮人打倒了,他們押上了我們國家的財富、名譽和繁榮,一把骰子賭輸贏。”黃金瀑布是冰島旅遊景點之一,高達100英尺,十分壯觀。

在接女兒手球練習結束回來時,我得到消息,說她的俱樂部無法得到所需的外匯,海關無法放行他們的新隊服。這座城市的無數運動隊都依賴當地贊助商,女兒也帶來消息說,她球隊的資金來源可能在今後幾個月枯竭。那天晚上,我們的通訊生命線Skype無法用冰島信用卡更新我們的積點。新聞報導讓海外的朋友們大為驚慌,他們開始發來電子郵件,問我們是否還好。

但與金融困境相比,所有這些都微不足道。現在很大一部分人口面臨這次金融困境,在某些情況下使他們破產。

在冰島,人們很容易申請到100%的抵押貸款,年輕人與父母一起居住到25歲左右的傳統生活方式發生了改變。過去10年間,雷克雅末克的郊區擴大了三分之一,多數是首次買房者的住房。全新的鄰里街坊湧現出來。新的街道住進了年輕夫婦,許多都有孩子,多數都開兩部車,裝修佈置都用宜家提供的最好家居用品。這些全都是100%貸款採購,許多還是用外匯採購的。

冰島是世界上唯一一個除了計息外,還把貸款指數化的國家。這意味著,冰島人從銀行借1000冰島克郎,通貨膨脹上漲5%,銀行年底就把債務增加到1050冰島克郎。對銀行是筆好買賣,對你也不錯——只要地產的價值和你的薪水按通貨膨脹或更高的增率增長。冰島大多數抵押貸款是基於這一懲罰性制度,由於通貨膨脹近20%,1000冰島克郎就會變成1200冰島克郎。利率負擔也會成比例上升。這夠糟的了,但伴隨房價下跌時,意味著許多人面對的是一種尤為殘忍的負資產。這種對高負債借款人的影響,實際上意味著所有冰島人,即便拿兩份收入也會很困難,而且隨著失業勢必猛增,許多家庭將要破產。

一位近30歲的婦女最近首次買房,她說:“我購買公寓100%靠的是貸款。我把儲蓄投進Kaupthing銀行的貨幣市場帳戶,因為它承諾高利率,把養老金存入該銀行的Vista 1,退休時我就擁有一百萬。兩個基金都基於股票投資,我知道它們是有風險的——但我吞下了誘餌並承擔了風險。現在,這些錢,不說全部吧,大多數都虧了。”

冰島人天性節儉。冰島是世界上少有的幾個擁有能滿足老年人口需要的養老金體系的國家之一,或許是唯一的一個。但近年來,銀行說服許多老年人把儲蓄投資到高收益貨幣市場帳戶上。由於銀行業體系崩潰,這樣帳戶中有許多出現了龐大的註銷減計,有些現在連先前價值的一半都不到。人們留出來補充養老金的錢損失慘重。

冰島時尚“大使”比約克(Bjork)10月28日在《時代週刊》(The Times)上總結說:“年輕家庭面臨失去住房的危險,老年則人面臨失去養老金的危險。這是災難性的。社會上也怨聲載道。冰島最大的六位風險資本家在公共場合、上電視和電臺節目時被噓;憤怒的呼聲堅持要求他們變賣所有財物,把收入交給國家。據披露,一些個人把龐大的貸款弄到了國外,而冰島人卻不完全知情。現在,這個國家似乎要承擔責任,不得不償還這些錢。”

一條用被單自製的橫幅懸在雷克雅未克高速公路主幹道上,系在一座橋的欄杆上。“Stondum Saman!”它呼喊道。“我們聯合起來!”這是一個陷入重重困境的國家新的集結號。

數個世紀以來,冰島人見證了他們的經濟不時起起落落,但總是平靜地應對。或許他們在捕魚和農業方面的傳統,讓他們能鎮定自若地迎接好年景和壞年景。現在他們必須同樣應付經濟困境的襲擊。要理解是什麼導致了這場危機,需要一點對歷史的瞭解。因為這裏稱為Kreppa的這場危機,與其他危機不同。

對冰島人來說,他們的黃金時期是9世紀時剛在這塊土地上定居下來後不久。阿爾庭(Althing)是立法議會,可追溯到930年,是維京人的傳統,文學經典北歐傳說和古冰島二文集,這些是冰島的文化基石。但在那以後,冰島幾乎從歷史書中消失了。當農業革命、文藝復興和工業革命來來去去,當優美的歐洲城市在興建,當米開朗基羅到莫札特等藝術家接連不斷地創作作品時,當偉大的創造發明出現時,冰島人正盤坐在他們的草皮屋裏,迎接最艱難的挑戰——生存。

他們歷經瘟疫、饑荒、地震和火山爆發存活下來。有時候,一些人甚至考慮要放棄這個島嶼。但他們堅持留下了。他們留下了,生存下來了。冰島人會告訴你,只有最適者才能生存,但那只是故事的一半,因為生存需要另一個關鍵屬性:頑強。冰島人毫無疑問擁有這種屬性。那是一種民族特性,他們認為,那是種美德而不是弱點。那來自於經歷並忍受艱難困苦。它意味著,出色完成任務,從中找到滿足並堅持;從家庭和親族中找到安慰和慰藉,並被那些家庭聯繫和義務約束。或許最重要的是,它意味著信奉個人獨立,使之成為國家觀構成的一部分,並為這種獨立而戰。簡言之,這個國家有其價值觀。

而正是這一點把這次災難和以往的地震和瘟疫區別開。這是一場人為災難,更糟的是,造成這場災難的是一小群冰島人,他們啟程去征服金融世界,卻失敗而歸併遭到羞辱。這個國家瀕臨破產,對維京種族更為重要的是,它的國際聲譽被毀壞。它受傷了。
……
(待續)

(注:作者是一位元英國記者,自從2003年以來一直居住在冰島。)

譯者/紅嶺

延伸閱讀:
冰島之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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