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August 2008

小野:一場漫長的賽事

【聯合報╱楊佳嫻專訪】 2008.08.02 02:57 am

直到〈封殺〉得獎,才肯定自己真的能寫

「我最早出版的三本書,《蛹之生》、《試管蜘蛛》、《生煙井》,都賣得很好,可是,這只是在普遍讀者中得到喜愛,而未必受到文壇肯定。」再者,就讀師大生物系,總感覺和中文系、外文系出身的寫作者相比,「專業修養」好像差了一截。因此,小野一直覺得自己「不登大雅之堂」,「我還記得當時有人在雜誌上寫了評論,批評我的小說太淺,成日寫些校園戀愛的事情。」

直到〈封殺〉獲得第二屆「聯合報小說獎」首獎,小野終於肯定自己是真的能寫,而且是真的能寫不錯的文學作品。「至今我還記得那一屆小說獎的評審,是朱炎、姚一葦、丁樹南、夏志清等人。評審們當時認為我的文字並不精緻,寫得太明白了,但是心理內面的活動描寫、小說結構還不錯。」而且,贈獎典禮上,「還見到了朱家姊妹、洪醒夫、七等生等人。」新人與名作家齊聚一堂,初出茅廬者和寫作已久者共同競賽,更使人滋生一種跨進高門檻、進入文學殿堂的感覺。

《聯副》第一批「撰述委員」,月領五千元「生活基金」

當年的獎金是五萬元。「真的是一筆鉅款!按當時的物價來看,我擔任大學助教的薪水一個月四千多,可能十萬就可以買到房子。這樣說也許有些市儈,但是,我年輕時候的文字價值,確實比現在高得多。」小野說,現下喜歡文學的年輕人比他那一代辛苦許多,文字的實際價值遠遠低於其他藝術表現形式。那五萬元,他沒有自己花掉,而是拿去替正要買房子的姊姊付了一部分屋款,「那時候沒想太多,反正我就要出國,不如拿來幫助家人。」

得獎時的小野,同時也是馬各主持的《聯合副刊》第一批「撰述委員」,每月領五千元「生活基金」,任務是每月交出一篇小說,小說刊登另有稿費。這個現在看來仍是不可思議的機制,源自於馬各不忍心看喜愛文學寫作的年輕人日日為生活奔忙。「馬各先生是憑直覺、憑觀察去找出一批常在報刊上發表作品的年輕人,並沒有什麼嚴格的挑選標準。」由於在報刊發表作品、被找去成為「撰述委員」一分子,以及得獎,小野結識了吳念真、古蒙仁、李赫、陳雨航等人。

二十多年以來,〈封殺〉成為台灣棒球文學的先驅之作,第一本著作《蛹之生》也數度改換出版社、篇目與封面,和子女對話的系列散文廣受學生歡迎──小野一直沒有離開文學界,他的筆從來沒有放下。但是,他還做了比寫作更多的事情。

八○年代成為新電影起飛的重要推手

1981年,回國後的小野進入中影擔任企畫組長,吳念真是他的同事。那是台灣新電影起飛的年代,文學與電影結合緊密,黃春明、王禎和、朱天文等人的小說都被改編成電影,小野是其中重要推手。而小野本人也投入編劇,共創作電影劇本約三十部,並獲得金馬獎、亞太影展編劇獎的肯定。「八十年代的台灣電影,真的做了不少實驗與改變,例如空鏡頭的使用、音畫分離等等。這些東西在歐洲電影好久以前就運用得很多了,可是對台灣電影來說還是新鮮的。」

從事電影業八年,九十年代,再回到文字、文學,小野認為自己產生了不少改變。影像語言是繽紛的,直接的,能夠更快地帶給人某種映象與感受,文字語言則傾向迂迴,暗示,閱讀者需要想像力。因此,影像比文字更能深入群眾。相對的,電影也讓小野把想像的領域拓得更闊、更深;文學必然運用的隱喻、象徵,也反過來滋補了電影,使之增加一點思索的空間。「後來我寫小說,會像劇本那樣地強調結構、聲音、畫面,且因為考慮受眾的理解與傳播的廣度,文字調性也偏向輕快。」但是,這並不意味著降低了自己對文學的標準,「多少年來我擔任文學獎評審,還是重視作品文字有無特色,文字傳達的功力如何,是否具備強大想像力。」與此同時,小野策畫參與了電視紀錄片《尋找台灣生命力》,清新而富於激勵性的節目內容,受到廣泛好評,可說是目前那些以追尋台灣文化為名的各式節目之始祖。九十年代末,他還擔任第一、二屆「台北電影節」主席,而今此一電影節已成為台灣影迷們的嘉年華,造就台灣多元的電影接受。文學與電影一直並存在他的人生裡頭。

重回自由寫作行列

新世紀以來,小野又投身影劇圈,這次是到電視台工作,擔任台視節目部經理。在商業取向的電視台工作,收視率、營收等等,不可避免成為節目企畫時必須優先考慮的因素。但是,小野仍然奮力想要開拓一條兼具文學性的節目路線,例如改編杜修蘭小說《逆女》成七集的小型精緻劇集;他也希望能顧及商業價值,於是製作了連續劇《流氓教授》,獲得收視率上的成功。值得一提的是,「我一來,就有人指給我看一個座位,說是當年王禎和到台視上班時的位置。」──1973年,這位小說家在節目企畫部中工作,但是,並沒有受到重視。「同樣我也來到節目部工作,好像是要給這位我敬仰的前輩一點補償一般,改編了《嫁妝一牛車》。」另外,小野也鼓勵了許多本土創作的戲劇,同時照顧了內容的扎實與通俗性,如《土司男之吻》、《名揚四海》、《薰衣草》等偶像劇。然而,最後小野還是自覺無法長期處於收視率惡性競爭、節目不斷朝「重鹹」方向發展,而離開了台視。「畢竟我是文學出身,即使在電視台工作,還是會考慮到文化承擔的問題,我還是有自己的底線。」

之後的另一個挑戰,則是華視公共化,受薦擔任總經理。這是一份辛苦的工作。小野說,華視公共化卻沒有相關配套措施,致使電視台本身還是得像商業電視台一樣自負盈虧,卻又因為公共化而處處掣肘,最後竟導致「有些理想在台視可以做,反而到華視做不到了」。

目前,小野又回到了自由寫作的行列。他說,現在是處於休息狀態,在電視圈筋疲力盡的搏鬥後,給自己放個長假。有沒有新的寫作計畫?「也許會和我女兒合作推出對話式的散文集,討論年輕人自大學畢業後的選擇,以及如何面對生命。」

「現在比賽將要無限制的延長下去……」這是〈封殺〉結尾,勝負未分。這也是小野的人生,不斷接受各種挑戰,在每一個工作崗位上都努力突破,致力於創新,意圖在理想與現實之間找尋平衡點。這本是一種走索般的事業,成功與失敗,都在那一線間,無論哪一種,他都經歷過。但是,再疲倦,還有一個文字寫作的世界可以讓他回返,讓他歇息。

●小野以〈封殺〉獲1977年第二屆聯合報小說獎首獎。

【2008/08/02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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